退坑了

有时候会在笔记里说哪些抄本是添改，比如笔记16 说到婆力古元素是后来加到史诗里的。其实是想说这些添改都有一定目的性，史诗里有很多“预言”，显而易见是增补。比如初篇70-88迅行王诅咒自己的儿子，就是婆力古族用预言口吻来编的故事。信息量很大，让人觉得婆力古族可能连梨俱吠陀都改过。

初篇70-88大概是说迅行王和婆利古族之女天乘生下雅度、杜尔婆薮，又和牛节王之女多福生下德鲁修、阿奴、补卢。最后只有末子补卢肯答应父亲的请求，从而获得王国，而其他四子遭到迅行王的诅咒。

诅咒雅度“你的后代将不会享有王国。”；诅咒杜尔婆薮“你的后代将走向毁灭。行为败坏、扰乱正法、悖逆乖戾、嗜肉成性的最下贱的劣种当中，你将称王。蠢货呀！那些玷辱师父妻子、与牲畜交媾、奉行禽兽之道、罪孽深重的弥戾车人，你将成为他们的主子。”；诅咒德鲁修“你永远不会成为国王。你和你的子孙将得到一个名为安乐国（Bhoja），实则只靠木筏和小船摆渡的地方。“；诅咒阿奴“你的后代一到青年就要夭折，阿奴！你最终也将要受到火的惩治。”

中译把歌人恶狠狠地语气翻出来了，但有些关键信息没点出来。按英文精校和一些学者的解析来说，“诅咒”其实是透过歌人的视角来看当时一些部落的状态，还能看出歌人对这些部落的态度如何。

比如说雅度“你的后代将不会享有王国。”是说雅度族是部落联盟制，王无实权，大事靠议会决策。有个明显的例子，当妙贤被阿周那劫走时，他们先是聚集起来开会，大力如果想打还必须得到其他部落王的支持。然而黑天在议会上提出反对，说服了大力和众人。王祭献礼篇童护骂黑天不是国王，也可以说是在攻击雅度族和他政体不同。

德鲁修则被诅咒得到一块叫Bhoja的地方，中译是安乐国/博遮。这个故事里博遮似乎是德鲁修的后裔，但很多学者对此提出质疑，至少5本往世书提到博遮源自雅度-海诃夜族。精校里加入俱卢阵营的成铠就是博遮王，还可以看到一部分博遮人跟着黑天（或萨蒂奇，他也娶了博遮公主）入了般度阵营。刚沙也是博遮王，和妖连结盟后反过来欺压自己的族人，于是黑天和大力为解除亲戚的压力杀死刚沙，但顾虑到妖连日后会来寻仇，而几个部落联合起来也未必能打过，就带着剩下的博遮族、苾湿尼族、安陀迦族等等一起迁徙到了西部边陲，在海岸边建了多门城（2.13）。这段诅咒应该是指西部临海的博遮族了，后来也被称为弥戾车人，不念吠陀。（另有学者认为健达缚是德鲁修，我也偏向于这个观点。）

黑天的第一夫人艳光的哥哥——宝光也是博遮族，他还是曾经投靠妖连的博遮王具威的儿子 。有个故事可能有太太讲过，大力赌博输给宝光，脾气一上来把人家剁了……这么暴躁的老哥竟然还能被耆那教整成“非暴力”的代表，也不知道咋想的。宝光在大战前先去了般度阵营，然而被阿周那和黑天拒绝，又跑去找难敌，依然惨遭嫌弃。他在史诗里有把因陀罗的胜利神弓5.155，也被婆力古族抄过来改写成持斧罗摩传给迦尔纳，还吹成持有此弓者战无不胜。看一眼曾经拥有此弓的宝光，都被黑天削成河童头了！萨蒂奇喝完酒一冲动还砍死了成铠。你们的亲戚都是用来刀的么……

阿奴受到的诅咒是“受到火的惩罚”，但是看英译精校、KMG版、其他学者都是翻译成“施行火祭的时候受阻”或者说“没人愿意给他们举行火祭”。换句话说，就是他们不举行火祭了。阿奴后来可能分成了尸毗和毗提诃，一个在东，一个在西。

最后说对杜尔婆薮的诅咒，歌人用了不少难听的脏话，但婆力古族骂的越恨越让人好奇杜尔婆薮到底犯了什么大忌。这句话也是英文精校、KMG版以及一些学者翻译的详细，“行为败坏、扰乱正法”是说杜尔婆薮种姓混乱，不同种姓也可以通婚。“Women of superior birth will marry men of inferior birth. ”或“Thou shalt be king over people who do not observe caste rules, who marry against the caste order, follow beastly rites. ”在婆力古的故事里“遵从（僵化的）种姓制度即遵从正法”往往会被特别强调出来，杜尔婆薮被骂得最惨是因为没有遵从婆力古口中的“正法”（ 我个人不太推荐去看中文精校）。

形象最好的是补卢，史诗被婆力古垄断后，主要就往颂扬补卢的方向改写，获得王位也不意外。

这个故事影响了很多学者，因为提到了“五大部落”。在梨俱吠陀里经常出现“五群人/族群/游民”这样的字眼，但从来没说是哪五个。唯一一次是在梨俱吠陀首卷1.108提到这五个是雅度、杜尔婆薮、德鲁修、阿奴、补卢，在配合史诗开头初篇的这个故事，从此给人先入为主的印象——大部分部落起源于迅行王，仿佛是精心设计好的插入（婆力古简直是他印历史的搞屎棍）。

但霍普金斯等人质疑1.108的真实性。在Problematic Passages in the RigVeda里提到，按照他印编纂经典的传统，一般首尾两卷都是较新的，同时还要注意有些诗歌是（歌人拿了好处）编出来的赞美，没什么历史意义。According to received opinion, the first and last books of the Rig-veda are in general later than the body of the work which they enclose. In this earlier portion, however, certain verses have been after appendedto old hymns, which express some singer‘s gratitude for favors received of a king. These verses, technically called ’gift-lauds, ' are usually of later origin than the hymn, and not of great historical importance for theearlier period when containing data opposed, though of interest when showing that any old use of phraseology or custom still obtains.

霍普金斯通过一些吠陀中的诗歌指出“杜尔婆薮”最早并不是一个部落，是个人的名字，而且是雅度族的。杜尔婆薮和雅度在吠陀里形影不离，只有一处将两者分开。另一个奇怪的地方是在十王之战中，只提到“杜尔婆薮”，而没有“雅度”。是雅度没有参与反对苏达斯王呢，还是杜尔婆薮已经代表了雅度族呢？（说个小八卦，看霍普金斯翻译的十王之战，说补卢王在集会上制造谣言，煽动众王去攻击婆罗多族。也许补卢很早就懂得利用舆论来搞事。）

杜尔婆薮还是般遮罗五部落之一，如果杜尔婆薮是雅度族的一支的话，那么黑天出现在木柱王那也就能解释的通了。一部分雅度族迁徙去了多门城，另一部分和般遮罗合并。般度五子被发现藏在般遮罗后，象城派维杜罗去接他们回来，坚战说自己依附于木柱王，让他和黑天来做决定（1.199）。

后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杜尔婆薮从历史上消失了。也有学者认为被改称为弥戾车，或者非雅利安的Barbaras，或Yavana（希腊人，但这个称呼应晚于公元前3世纪，说明史诗有些是晚期改写），都不念吠陀。Barbaras意思是野蛮人，是束发的主力军。

这“五大”究竟指什么也是众说纷纷，有的学者认为“尼沙陀”应该算在里面。精校很多故事都是讲尼沙陀王的，以前地位并不低，像独斫他爸是雅度族富天的弟弟Devashrava，外公是尼沙陀王金弓，都是刹帝利中的王者。独斫曾投靠妖连一起攻打黑天的部落联盟，后来是被大力/黑天杀死了。有些词的具体含义已经随着时代有所不同，如果忽视了这个重要的变化，有可能会在阅读时产生困扰，影响对文本的解读。还有学者认为五大里应该有蛇族，还有的说是人、神、天女、健达缚之类的。

精校5.118也是讲“迅行王是大家的祖宗”，不过只有2个儿子，雅度和补卢，其他部落是他的外孙。歌人写这些故事的动机差不多都是为了赞美。不过比起初篇70-88，婆力古元素虽有，但少，故事编的也没那么娴熟，甚至还残留了点古老的痕迹。迅行王让他的女儿和众多国王生孩子，虽然故事整体看似是把女儿当做商品一样去交易，但有那么一句话“迅行王让女儿自由选择丈夫”隐约透露着这个故事可能的本来面貌和早前女子的婚姻自由。

史诗里还有抄本也能看出些部落曾有的状态，比如迦尔纳和沙利耶的一段争吵里，能看出摩德洛、波力迦、健陀罗地区曾有段时间退出过婆罗门教的发展。说一段抄本。

蓝色部分读不起来并不通顺。红色部分则是指责波力迦种姓混乱。这段争吵还有很多亮点，喝酒吃牛肉，女人在大街上乱晃，男女老少在一起聚餐，不举行祭祀（东部毗提诃躺枪），大家在同一条河流中洗澡（这在婆力古推崇的种姓制度里是不允许的），大梵天鄙视这些地区的杂种姓等等。这些话由迦尔纳嘴里说出来就很神奇，因为苏多后来也是低贱的混血种姓。要么歌人骂的太嗨忘了这事，要么是写于苏多还是婆罗门/刹帝利种姓的时候。

迦尔纳在精校里并没有反对种姓的倾向，哪怕从文学形象来讲，算上演武场的抄本，也仅仅是被侮辱时使人同情。然而获得地位之后并没有做出什么变革，对弱者和女性也没有表现更多的同情和尊重。而某些自称“考据”过的同人小说里，给老百姓檀香木，黑天盖章是比坚战更慷慨者，迦尔纳是唯一在会堂替黑公主求情的人，这些都被精校排除了。